近年来不少同志在闲谈时，常问道：你这样大年纪，十年浩劫是怎样活过来的？对这个问题过去没有想过。1966年正是我的古稀之年，霹雳雷霆，狂风暴雨，身当其境，都觉得没有什么，都经受住了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
曾经沧海难为水！
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所遇到的政治风浪，最险恶的还不是十年浩劫，而是1964年对“合二而一”的批判。那时“合二而一”简直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，中央和地方所有的大小报纸，铺天盖地一哄而起，举行全国性的大讨伐。
列宁说：“统一物之分解为两个部分以及对其矛盾着的各部分的认识，是辩证法的实质。”这是“一分为二”。“统一体是由两个对立面组成的”。这是“合二而一”。宋朝大思想家张载说，一是由二构成的，“不有两，则无一”。《三国演义》一开头就是：“话说天下大势，分久必合，合久必分。”只讲一分为二，不讲合二而一，是形而上学，不是辩证法。因此我认为，对“合二而一”的批斗，既有悖哲理，也违反常识，是一场可笑的形而上学的闹剧。那次斗争，并没有在理论上征服了我。
我是经过1964年极其凶险的政治风浪而进入1966年开始的十年浩劫的。已在凶险的政治风浪中游泳过，受到了锻炼，而在“文革”中所遇到的政治打击，是所谓六十一人案的“叛徒集团”。这是一种极不名誉的政治诬陷。所谓叛徒、特务、里通外国也者，都与我毫不相干，只可一笑置之。在狱时有时也想到一个问题：我到底犯了什么罪？自问自答：我犯的是我没有犯过的“罪”。正如孔子说的：“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，非其罪也。”这样一想，也就心地坦然了。所以八年监禁，三年半流放，虽然人格和身体受到一些侮辱折磨，而精神却很旺盛，仍然理直气壮，面对任何人都不怯不馁，无有愧色。十年浩劫就是这样度过来的。
当然，这些已经象梦魇一般地过去了，“文革”中的那一套终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。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的，十一届三中全会扭转了乾坤，现在新的三中全会又继续用果敢的、大胆的行动，为真理开辟广阔的道路。我们饱经忧患，余年无多，但如何顺应历史的潮流，把自己的历史用红笔继续写到底，还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。我愿以此自勉，也与老同志们共勉之。
（原载《中国老年》杂志1984年第12期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