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堰移民“回乡”了,乡村中平平静静的,似乎已经看不出曾经的伤痕。可沿江村半个多世纪来经受的坎坷、隐忍、奋斗和希望,都在这平静的雕塑群中无尽地延展着。但这平静,不是空泛无物,而是深厚蕴藉,这平静之中,有容纳大移民所铸就的悠然流淌,有穿透力,有故事,融化在这一汪平静里。
甘甜的汉江水,一路向北,惠及万民。移民搬迁,背井离乡。舍家为国,数十万人曾在这片土地上共同谱写下动人的诗篇。岁月未曾忘记那些奉献的人,那些在历史里,躬下了身子、匍匐前行的人,他们用挣扎,用血脉割裂之痛楚,换来南水北调的丰功伟业。
有一对雕塑家夫妇:罗宏、兰玉,让我们铭记这两个名字。他们一直默默雕塑、刻画。他们用两颗慧心、一套刀具不停地镌刻,试图保留下数十万计移民的历史价值,使得他们被世人永远铭记。
听到 “南水北调” “移民”这样的词汇,我们会倏忽被激起一份情怀。但是大群像,往往不够动人。这对夫妇的精心刻画,正是着眼于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个体,来源于对一个个移民故事的感同身受。他们愿意到历史的暗角里,去俯下身子,去回忆、体察那些不知名的个体,为他们发声。
他们从真实的摄影记录、书籍描写中取材,以丰富详实的故事细节、生动传神的表情动作赋予这些雕像活的灵魂。看那些人物的神态:或骄傲或神伤,或挣扎或决绝,百态却不失真实。
十堰郧阳卧龙岗上这一尊尊雕像是静止的。但我们却能在其中感受到涌动与鲜活,感受到场景之外的“波澜壮阔”。
——从弯腰站立的老婆婆的目光中,我们感受到她对远方的凝望,她的凝望里饱含着对葬在水下的日子和家园的深沉回味;
——从移民老汉跪倒在地的轮廓中,我们分明看到他遒劲的五指直愣愣地伸开,似乎要抓住什么,又无从抓取的挣扎于无奈;
——从一位嘴上叼着香烟的移民,我们看出了他内心对乡土乡情难以割舍的纠结与矛盾,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他的叹息……
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无数个不知名的个体,汇成了波澜壮阔的移民群像。每一尊人物雕像背后,都蕴藏着一个个生动感人的移民故事。一尊尊雕像站在一起,以一种静默的姿态立着,平平常常,不动声色。但当你深入去体察,又发现每一尊都是那么的不平常。
移民的过程,往往不是一句“舍小家为大家”便可以概括的,对于这样的迁徙人们更不可能一下子坦然接受。艺术家笔下的形象就是活生生的人,而不是扁平化的标签。活生生的人便意味着有纠结,有不舍,心有不甘、迫不得已、犹疑不决。正是在这种激烈的挣扎与痛苦之中,才更显现出其行为的悲壮之美。
雕塑家该是用怎样细致入微的心境,用心灵去探触、去抚摸那些有血有肉的移民故事,再将其幽怨绵长的心绪,化为匠心独具的刀笔,把温柔与动容,镌刻进每一寸妥帖恰当的凹痕……
摹形考验技艺,而塑魂却离不开心性,艺术只有用真情的投入和付出才能有所成就。中国的艺术讲求“传神”,不倾注心力是写不出“真意”来的,唯有依靠和移民的深切的共情与共鸣,才有可能将这般细腻展现出来。
当外迁的移民回乡探亲时,当他们看到这些雕像必然是感慨万千:眼前的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几乎让他们不忍直视,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他们想起曾经的父老兄弟,曾经的离别场景,曾经的轰轰烈烈的大迁徙,曾经的飘零在风里的伤悲,以及那滴落、融化在这方水土的泪水……
如果是游览者看到这些雕塑,不论他们对这里的移民故事了解多少,也难免被隐隐触动,也许是敬意,也许是不忍,总之叫人起了情绪,历史便有了厚度,“南水北调”便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词,而变成了一个个有分量的故事,提起它,便会有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……
感谢雕刻家夫妇,用一尊尊雕像勾起我们对彼时场景的无限遐想,唤醒我们内心深沉的牺牲、奉献、担当与道义,是他们让更多人受到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震撼和触动。
当多年的辛劳终于被认可,雕塑艺人夫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“这些年的辛苦和所动的脑筋没有白费,我们感觉非常快乐。”多么朴实的夫妇俩,他们在望不到头的日子里默默付出,其中的艰难坎坷,只有自己知道。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,他们那淳朴的话语让人听了落泪。
郧阳籍作家梅洁在她的《大江北去》中写道:“当人们欣喜地端起从遥远的鄂西北流来的一杯幽蓝时,不要忘记为此而两度奉献了家园和土地的库区人民,不要忘记他们几代人在半个世纪里经受的磨难和牺牲……”用她的“移民三部曲”不停地为奉献者呼喊。
是的,为奉献牺牲者点赞是理所应当的。但同样应该被记住的,还有这些为“大移民”留影、树碑、立传的人,正是由于他们的默默付出,移民的点滴故事才得以固化并传播开来,伟大的移民精神才可能得以不断传承,也正是由于他们淡泊的情怀与不懈的努力,使得该被铭记的人得以被铭记,该弘扬的精神得以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(红笔:杨睿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