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正月初二起,我在岳母娘家像猪一样过年,吃饱喝足便睡,睡了起来继续吃喝;我的两个姨夫像马一样一天多趟上街买菜购物,为几十人的团聚餐准备充足食材;我的两个姨妹像牛一样从早到晚在厨房里忙碌着,以满足老中青少幼多层次饮食需求;我的岳父岳母如同农场主坐在堂屋的高椅上看着笑着。
我像猪一样吃喝睡,因为大家打麻将我不爱,因为有赌博我不来,因为我讲形势没人听,因为我想聊天没人陪,只有一样“公约数”,那就是喝酒,几个兄弟一起上,我只有一餐餐的醉。像猪一样生活真好!一年到头如马一样四海奔跑,如牛一样四季耕耘,难得过年躺在老家的怀抱里过几天吃喝睡的“猪福”日子!

大年初二拜岳父母,这是荆楚习俗。这些年,我们要么在岳父母家中过年,要么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正月初二拜岳父母。早先是从白螺镇机关骑自行车出发,接着是从监利县城坐小车出发,后来是从武汉市驾车出发,三十八年目标一致,监利市柘木乡薛潭街岳父夏世泉家。这些年,都是岳母娘王奶奶亲自下厨三个女儿帮厨做出一桌桌美味佳肴。岳母娘开过多年的餐馆,“烧得一手好茶饭”,这让我这个大女婿有口福了。俗话说“女婿是只狗,不吃就不走”,这说明女婿是专吃岳母娘的。我的岳母娘特别难得,她老人家总是鼓励我喝酒,经常在我爱人反对我喝酒时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:“男子汉怎么能不喝酒呢?”这是我最爱听的一句话!知我莫若丈母娘!这其中更多的是爱,也有她的手艺需要我这个在外工作的女婿用酒来细品慢尝、肯定欣赏、如同欣赏她的女儿、我的爱人。

岁月不饶人,孩子们渐长渐大,岳父母渐渐变老。他们劳累了一生,落下一身的病,满身都疼,经常被接到武汉大医院住院。这两年,二老实在动不了,有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,儿女各为生计忙,都不在父母身边,只能请了保姆服侍。从去年春节起,岳母再也无力承办孩子们的团年宴了,我正月初二从武汉赶回去拜见岳父母,只能吃在两个姨妹家。忽然就觉得失落了,有点无家可归的感觉。我的父母去世得早,我一直把岳父母家当成过年的家,回家过年,都是先回岳父母这个家,再去我的兄弟姐妹家。我的老家和我岳父母家相距四十多里,原来是一个区,后来分开成白螺镇和柘木乡。父母在,我必须回家过年。父母不在,但岳父母在,我也必须回家过年。如同《长安三万里》中的一句台词:诗在,黄鹤楼就在,长安就在。父母在,家就在;岳父母在,家仍然在。岳母娘烧出来的那桌饭菜就是家的味道,就是故乡的味道。

两个姨妹的厨艺与岳母不相上下,两个姨夫都很尊重大哥大姐,我们三个姑爷再加上小舅子再加上岳叔家的孩子亲如一家、也本是一家。去年是两个姨妹和岳叔家轮流坐桩,一家接待一天,今年“频道未换只是做了微调”,两个姨妹合伙做菜联手招待。岳父和岳叔家儿子姑娘五六家大团聚,每餐两大桌,非常热闹喜庆。忘记交代两个背景:岳父与岳叔屋连屋,与我两个姨妹家门对门;小舅子是上市公司老总,姨夫都是企业家,市里乡里领导春节前都来看望,他们是地方招商引资的重点对象,算得上一方的“名门望族”。这样的背景只有一种颜色,那就是红;只有一种状态,那就是火。

有两件事让我感叹。一是岳父岳母早把自己的后事做了准备,前年就买了棺木,放在客厅里,用布蒙着,去年新建了“生基”,也就是人还活着就建好了自己的坟墓。这种习俗一江之隔的湖南早有,近些年也在江汉平原兴起。这让我感叹,劳动人民从容打理人生、坦然面对生死,视死如归不仅仅是英雄豪情,同样是百姓情怀。二是晚上我陪岳父母洗脚,我顺手帮岳父倒了洗脚水,岳父客气地说:“这怎么要得,我的当官的女婿帮我倒洗脚水!”这句话“夸”得我无地自容,女婿就是儿,儿帮父亲倒个洗脚水算什么,就是洗个脚擦个身或是端屎接尿也是平常事,我记得这类小事也曾给岳父母做过,肯定是做少了;再说我算一个什么官?七品芝麻官?不说为人民服务,至少要从为父母为岳父母服务做起吧。岳父岳母以我搞工作为光荣,我却没有为他们做点什么贡献,再说他的儿子、我的小舅子比我强多了。我把这些感叹说给爱人听,爱人说,明天早上起来打盆热水给父亲擦个背吧。我连忙说:“好咧!”

岳父并没有满足我们的“孝心虚荣”,岳母的爱心却让我们无法拒绝,她打发我们半个冰箱的东西,这是早早准备好了的:一大瓶红辣椒、一大瓶豆瓣醬、一大瓶腐豆腐、一大瓶辣榨菜、一大袋自制的香肠、一只腌制好的腊鸡子。姨妹也送来了一袋切好的糍粑。吃过姨妹做好的放了两个鸡蛋的面条,载着一车的土特产也载着一车的亲情和乡愁,我和爱人开车离开薛墰街,岳父端坐在大厅的轮椅上看小车驶过,岳母拄着拐杖倚在门边目送小车远去。回望反光镜里渐小渐模糊的岳母娘,我从心底祝福二老身体健康,多活几年,有妈的孩子像个宝,没妈的孩子像根草,我这个女婿希望每次回老家能喊一声妈,每年都像猪一样过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