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序
这是第一次在公众号中,完整讲述这段经历,在过往的朋友圈中,或有过碎片化的叙事。若感似曾相识,且忽略而过。
任何一段文字,都可能是心灵的读白,也必打上时代的烙印。一张照片如果拍得不够好,那可能是因为距现场不够近。
三十年的职业生涯,作为机动与深度调查记者,突破各种障碍抵达现场,是我们第一步必须实现的首要目标。
我敬业的同行们各有各的高招,都有过生动的体验和实践。
而作为我个人,有过“智取”,也有过“强攻”。
1997年,三峡大江截流,靠着借来的工服进入龙口的核心,我见证了大江合龙历史时刻;柯受良飞跃黄河壶口瀑布,我的半导体收音机,被保安误以为对讲机,得以畅通无阻;重庆审判劫匪张君,我端着一个茶杯穿过三道岗哨,进入审判大厅;嫦娥一号飞天,我们“破译”了探月工程总指挥孙家栋的房间电话,进入其内完成了独家采访。
这大约应该可能算是“智取”吧。
达成铁路路外事故,列车所载石油钻井摇臂挣脱铁锁,侧倒横卧伸出路外,扫倒路基电线杆,那列车又拖拽着被打残的电线杆的纲筋与水泥,一路狂奔几十公里,致沿路数十乡人和学生遇难。在不确定的事故信息中,对着地图,我从鄂西北的十堰,打电话到陕西的白河县,以及四川省的沿途乡政府和医院,终于在南充市的营山县,将这一铁路史上第三大车祸案定位并公开报道。当年国务院通报了这起事故。
不知,这是否是属于“强攻”型的一类吧。
我个人的体会是,达到目的方式多种,无论以何种方式突破,决不可失去人格和所代表的媒体尊严。
这里先说说,智取波音747头等舱,与李敖零距离的采访过程。
(一)抢滩波音747
2005年9月,由凤凰卫视主导,台学者李敖开启神州文化行之旅。
各地新闻媒体都十分重视,谴员赴京。
报社临时决定安派我去时,李敖已从台动身飞香港。我们出行已经有些晚,给我提出了最低要求是:北大清华演讲时,哪怕只在窗外看到了一眼,就算成功。
实事求是说,那时我对其了解并不多,也不喜欢他在电视上有些张狂的表现。
但是既然已派我前往,必要的功课还是要做一些的。
从武汉临行前,凤凰卫视节目《全球连线》中,胡一虎无意说了一句话:台长刘长乐承诺,全程保证只让李敖乘坐波音747。
此前,李敖一生从来没坐过飞机,当年他是乘船到台的。
到北京的路上,我就在想,什么是747机,而且还要“保证”与“承诺”?
我开始研究,原来747是双层超大型客机,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机型。某国“空军一号”,就是这种波音改装的。
我迅速得出一个推理结论:其从台飞港乘坐747机机型,由港到京亦如此。那么,他由京到沪,必然也是747客机。这之前,我们已掌握他到上海的日期。
我能不能提前买好这一天北京到上海的飞机,特别是头等舱的机票?
那时网上还不能订机票(至少我本人还不会)。
在订票点没有能查到那天北京到上海的747机型的航班。
几经周折,我发现有趟北京飞米国旧金山的CA985国际航班,经停上海浦东机场。
李敖从北京到上海,难道还要乘坐飞过大洋的“国际”航班?
CA985,是颇有名的航班,姚明到米国打NBA,就是经常乘985。
我疑惑着,不管三七二十九,先买了这个航班再说。忐忑中,我提前几天预定了985航班的头等舱。
2005年9月25日,我提前两三个小时到了首都机场。到机场时,还没有任何985航班的乘客换登机牌。
我是第一个,当然有优先选座位的权利与便利。
我想了想,选了B2靠中间过道的位置。当时,我是这样考虑的:如果李敖确定是坐这个航班的话,那么凤凰卫视一定会安排他坐第一排的,我在第二排哪怕不作任何采访与对话,仅观察就够了。
但是,李敖真的会如期而至吗?
商务舱和经济舱已陆续有乘客登机,始终不见李敖,或者凤凰卫视刘长乐、王纪言的身影。
我心惶惑着。
(二)卧底头等舱
终于有人登机头等舱了,回头一看,是几个外国人,坐在第三排,但仍然不见李敖的踪影。
波音747是大型双层宽体客机。后舱第一层是经济舱,一道楼层通向第二层商务舱。
头等舱则在普通客机的通常是驾驶舱的那个位置,登机时须往左,而且封闭独立,完全与后舱物理隔绝。
不像普通客机,登机时都得往右,首先经过头等舱,再到经济舱,然后拉个帘子,就算头等舱并与经济舱隔开了。
不过,也有读者说,有的747客机,是把头等舱放在机身中间最宽敞的位置。但不管哪一种,肯定是独立不受其他舱乘客干扰的。
↑↑↑就像房间装修,头等舱布局并不完全一致。以上截屏并图取自网络,非我们所乘坐航班原型
还是等来了李敖,他在凤凰卫视总裁刘长乐、执行台长王纪言陪同下,走进了CA985头等航,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。
他们果然落坐于前面第一排。头等舱共三排12个座席,我把C位预留给了李敖,他靠坐前排玄窗,正好在我的视野观察范围。
刘长乐指着我对李敖说,这就是那个湖北记者,李敖站起身,弓着腰,打招呼说“你好!”
这谦恭让我看到了李敖台下的另一面,一点也不像电视上那样嬉笑怒骂般的张狂。这是我对他心生好感的开始。
在这此前的一年,我在马来西亚全球华姐大赛上,采访过刘长乐。等他们为李敖买票时,才发现我早已捷足先登,卧底于同一航班的头等舱。
虽然早已互相熟悉,但一个湖北记者意外闯进核心,还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。
就连凤凰卫视还有其他随行的台港记者,全部都在后舱。
他们只有默认我存在的现实。王纪言专门走过来对我说:先生这会要休息一下,等飞行途中,我们的记者会进来作几分钟的采访,你有什么问题,那时再说吧。
(三)斗智与斗勇
遮阳板打开,空姐们开始倒茶递水。
凤凰卫视和台港记者走进头等舱拍摄采访,气氛渐渐从起飞时的沉闷中活跃起来。
记者们采访完退回后舱时,空姐们纷纷与李敖合影。
我正在虚伪地一本正经假装矜持,想要不要留下采访的痕迹,宽容大度的王纪言对我说,你要不要也拍个合影?
当然当然当然,当然要。这将是铁证,必须地。
我没再犹豫故作清高,站起来,把报社发的那砖头般大小的还是ct卡式的相机递给王纪言说“谢谢院长”。
王纪言原来是北广的副院长,到了凤凰后,同事们一直称呼他“院长”。
我走到李敖面前,自吹自擂,自诩说:你曾说,你是中国500年来最好的作家。我今天告诉你,我是中国最好的记者。
没想到,我的狂语胡言,竟唬住了他。
李敖立即把手伸向上衣左兜,我心一惊:心想,先生你这是要干啥?
却原来,他可能将我那句大言不惭,自诩的话当了真,主动掏出了名片双手递给我。
这一镜头被王纪言一一拍下。
大师自有大师的风范与镜界,当拍完照李敖返回坐位,我坐在他前面的玄窗处,与李敖面对面交谈时,被业界尊称为摄影大师的院长王纪言,手里还一直端着我的相机连拍。
这才有了贵报次日刊登的那组照相。↓↓↓↓↓
惺惺相惜,各取好感,这也是我们友情的开启。
余年后,上海世博会还在建园时,李敖陪送儿子李戡到北大上学时,我们又一次相遇了。
凤凰周刊女记者陈书娣,在《贴身近访50小时记者手记:李敖的狂狷与落寞》中,有过记录:
值得一提的是,他的记忆力惊人。
5年前,《楚天都市报》的记者张欧亚对他说:“李敖,你这次来北大清华演讲,前呼后拥,万众瞩目,但你谈到教育,说狮子是哲学家,在小狮子成年后把它赶走。你忘记了,狮子是群居动物,你应该谈论的虎豹一类的独居动物。李敖,你一辈子都在对别人的一点小错误揪住不放,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犯错误,你这样是否对别人不公平?”
李敖一惊,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。但他记住了“张欧亚”这个人。5年后,当张欧亚在上海饭店出现时,李敖从我的身边探出手,抓住张欧亚的手:我记得你,你很厉害!这是独属于李敖的记忆。
↑↑↑以上陈书娣报道截图。原文表述中狮、虎豹群居和独居动物写反,故在黑体字引述时,稍有修改。
(四)第二次握手
2006年,凤凰卫视成立10周年,我应约赴香港采访。
在香港亚洲博览馆,我和大连日报的谷子,安徽商报的副总编,可能应该还有当时还是凤凰周刊的记者、著名的考古学者倪方六等众兄一起,遇到王纪言,他看到我,笑说:你们还欠我的稿费还没有寄给我呢。他说他才从台北李敖那回来,期间,李敖还又说到我与他的舌战与博奕。
其实,我与其985航班上的斗智斗勇,还只是小序和插曲。
与李敖真正的“交锋”,是在2005年9月27日,凤凰卫视上海李敖记者见面会直播中。
我的提问,就是陈书娣的文章在谈到我时,说的狮子是哲学家的问题。
我的提问有些长,他的回答更长,用去好几分钟。
正如陈书娣《50小时近访》中所说,敖的记忆力惊人,观察力也惊人。
上海记者见面会上,考虑到也许会叫到我的提问,为视对观众的尊重,在上海的宾馆,我把胡子给刮了。
没想到,他坐在台上竟然观察到了这一变化,因此他回答我的提问时,先调侃说:昨天在飞机上,你没刮胡子。今天你刮了胡子,这会,我还想刮你的胡子。
他回答完问题后,又示好地对我也对大家说:
欢迎你坐同样的飞机和我回去。他们很了不起,他买了头等舱的机票坐我后面。他是和我这样来的,我觉得他们的新闻精神,采访精神非常的优秀,我特别赞美你和你的报纸。
对话较长,占了整整一个页面,就不再引述了。见图↓↓↓↓↓
2010年,我们再次见面,在上海开往杭州的列车包厢上,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
凤凰万岁,寄给欧亚名记。2010年8月30日李敖。(以下空白)
李敖为何专门要补上括号内的几个字,又有何玄机?
这是又一个章节的故事了……
与李敖在杭州国宾馆
和李敖夫人在上海
和李敖的小女儿在上海
持话筒者李敖的小女儿。作者和李敖中间者是他的儿子李戡
和李敖夫人在上海往杭州动车的包厢中
岁月流逝与苍桑,当记者第一年
当记者第二年,湖北十堰
2008年,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专家房间,采访中国探月工程总设计师孙家栋(中),嫦娥一号副总设计师龙乐豪
时光已远鬓微霜,如何敢言从头跃。
荷塘月重,小船茶清;人生一舟,多少缘来缘去。
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他晚来风急!
共渡,一声珍重!
文/张欧亚 编辑/胡文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