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纪之交的时候,我还是一名大二学生。那还是纸媒的黄金时代,党报、都市报在大学校园风行一时,牢牢占据舆论主流阵地。每周五下午的班会课,班主任张老师都要为同学们摘读时政文章,间或插读一篇党报评论。当时《湖北日报》相当重视群众性言论栏目的设置和经营,印象中“三楚放谈”“灯下漫谈”“大家谈”办得麻辣鲜活,贴近荆楚实际,关注改革进程,谈出了百姓心声,谈出了情理法理,谈得不落俗套,经常被班主任选作班会读报素材。
少年心事当拿云。某日班会课上我突发奇想,要是能在《湖北日报》发表一篇评论就好了,这样班主任就能读到我写的文字,然后磕巴一下,“哟!作者是我们班同学颜陈呢”。而且我还想,学校各级领导、各部门也订阅了《湖北日报》,如果这些领导和老师看到的文章是自己学校的学生所写,那感觉——爽爆了!
这个小目标如此诱人,让我在那段时间魂牵梦萦,并且开始付诸行动。从抓耳挠腮选题找角度,到反复删减工整誊写,再到心怀忐忑勇敢地投向黄鹂路65号《湖北日报》评论部,从此每一天都饱含期待。可惜我总不得创作法门,投稿大多泥牛入海。老师和同学们不知是刺激还是安慰我:《湖北日报》评论,是那么好上的?!久而久之,我也慢慢消磨了这份心劲,甚至还有一些小懊恼:千不该、万不该,不该让大家知道我想在《湖北日报》发表文章。
一个午后,班生活委员神秘兮兮的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,我眼风一扫,信笺处红色典雅的“湖北日报社”印款让我心跳加速,再看信封,轻薄内敛,不像一般的退稿信。不是退稿信,难道是用稿函?我颤抖着手接过《湖北日报》评论部编辑老师给我的第一次回函:
颜陈先生:
您好!谢谢你寄来稿件。此稿缺乏事实依托,泛泛而谈;加之话题较老,似难编用。现遵嘱退回。祝夏安!
“三楚放谈”编辑
这是一封退稿函,写在“湖北日报发稿单”稿签背面。我翻来覆去阅读这几十个字的回信,先是高兴,编辑老师终于回信了,尽管稿子写得很一般,但总比不回信强,至少点明了问题,指出了改进方向;再是憧憬,铅印的“湖北日报发稿单”虽然一片空白,但“发稿单位意见”“审查处理意见”“见报日期版次”让人浮想联翩,什么时候我能上《湖北日报》啊?然后一片暗自神伤。
那段时间,《湖北日报》编辑部给我回信的消息越传越玄,最后的说法是“颜陈就要在《湖北日报》发表文章了”!这让我骑虎难下,事已如此,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埋头苦读,不如名师指路。为了增加编辑回信的机率,“点对点”提高创作水平,我玩起了“小聪明”——投稿的时候在信封里夹带十元现金,并注明“此乃回信邮资”。当时邮资大幅上调,很多报刊囿于成本已经不给普通作者回信了。很快,我就接到第二封回信:
颜陈先生:
谢谢您再次寄来稿件。此稿讲“好领导的定位”,题目太大;内文讲领导不要事必躬亲,而应管大事等,观点已远不新鲜,此话题已谈了很多了,何况早些天《三楚放谈》发的《让“手”都能使上劲》一文,已对此有所涉及,所以难再编发。当然,您行文的本身是不错的。
以后如再寄稿请不要夹带钱等。我们每天收到稿件甚多,难以每稿必言意见退回,请谅解。
“三楚放谈”编辑
唉,这又是一封退稿信,还是在附了“邮资”的情况下才回函。如果得不到编辑老师的指导,以后自己“抓瞎”创作,无异于盲人骑瞎马,那我的小目标何年何月才能实现呢?思来想去,我决定凭着一股热情和满腔锐气,带着自己创作的几篇言论作品,不打招呼登门求教。初生牛犊到底行不行,不行就拉倒,以后再也不做发表梦了。
某日课后,我抱着自己的作品剪辑本(我在其他媒体发表的文章)直奔东湖边黄鹂路65号湖北日报社。一路询问,居然很顺利就找到了《湖北日报》评论部。两位编辑老师听说有读者来访,很热情地接待了我,一位有些艺术家气质,满头络腮胡子,戴着黑框眼镜,另一位文质彬彬,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。很可惜,我那时年轻不谙人情世故,没有询问编辑老师姓名,多年后来到湖北日报传媒集团荆楚网工作,才知道文质彬彬那一位是袁**主任。
袁主任接过我的作品剪辑本,一边翻阅一边点头,肯定我文字基础不错,而且行文流畅、笔锋犀利,很适合写言论文章。随后又接过我的几篇言论稿,略微翻了一下,唔唔几声正要长谈,正好有客来访,只好遗憾起身另约时间,送到电梯口时又拍着我肩膀勉励:“小伙子不要泄气!继续写!”这话对我低沉的创作士气无疑是一种呵护,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感动莫名。后来,我参加了工作,一直提醒自己多多传递温暖的力量,鼓舞人,也激励人。
这次拜访并没有改变我的投稿命运,但我仔细揣摩《湖北日报》言论栏目发稿规律和特色,逐渐总结出道道:群众性专栏言论既要遵循评论的一般规律,也要突出特色和风格,其中相当重要的是必须“求鲜活、重分析、关痛痒、可触摸”。在紧密结合新闻事实发议论的基础上,还要从小处切入题意,通过由下而上的分析,揭示出某种事物的普遍价值和意义,从而水到渠成地形成结论,给人以启迪、警示和教益。
考虑到“三楚放谈”往往从某一种现象、某一个“个例”、某一种事由入题,对其进行由此及彼、由表及里、由浅入深的分析,而我当时的新闻理论积累和专业知识储备还不足以驾驭这样的题材。我目光转移到“三楚放谈”之外,《湖北日报》头版还有一个“灯下漫谈”栏目,文章短小精悍,500字以内,看似没有多少“理”与“论”,其实却具有很强的逻辑力量和震撼力、说服力,读起来也有逐解悬念的痛快感觉。
当时,媒体报道有些单位把本该公开传达的文件锁进抽屉,不让下级和群众知道或推迟知道有关精神,有些地方甚至因此加剧了干群矛盾。我从“基层党员干部是党的政策的宣传员和具体执行者”破题,围绕“不愿传达”和“不敢传达”展开分析,直指问题症结“是怕下级或群众知道文件精神后,对自己形成约束和监督”。原文大约600字,标题也有点空,投出去后也没作多大指望,毕竟这类主题比较“刚正面”,一般都是资深评论员出手。
实现小目标的欣喜姗姗来迟。某个课间,我终于接到《湖北日报》寄来的样报,那篇文章被编辑老师大加斧斫,标题改为《警惕另一种“贪污”》,正文掐头去尾,只剩三百来字,但是,发表在2002年4月24日《湖北日报》头版。样报上,我的名字被红笔圈了起来,编辑老师用这种方式向我道贺。
这是我在《湖北日报》的首秀,虽然谈不上鸿篇巨制,也算不得经典隽永,但对我意义非凡,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小目标,吹过的牛皮终于变成了成长的轨迹,我距离梦想又近了一步。这之后,我也没有“开挂”,在《湖北日报》发表言论文章还是那么难,但好歹开了头,从言论到书评,陆续也发表了一些。
若干年后,我来到湖北日报传媒集团从事舆情工作,不仅参与创办《网络新舆情》内参,还摸索建立了舆情产品形态及舆情服务体系,为传统媒体转型提供了难得的样本。现在想来,言论文章写作,对我养成敏锐视角、辩证思维、理性文字大有益处,也为我从事如今的舆情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从上帝视角来看,当年的言论创作,也是今天舆情工作的发轫之始啊……
谨以此文祝贺《湖北日报》创刊70周年华诞!
颜陈,荆楚网舆情信息部主任、首席舆情分析师,湖北省食品安全委员会、武汉市国家安全委员会等多家单位“舆情顾问”,多家舆情智库专家组成员。
先后出版有学术专著《网络舆情理论与实务研究》(湖北教育出版社/三版四印)、《网络舆情治理创新研究》(新华出版社),并荣获第33届湖北省新闻奖(论著类)一等奖。相关著作被多所高校作为网络传播专业辅助教材。
曾参与国内多起舆情事件处置,实战经验丰富,多次应邀为中央部委及湖北省委党校厅干班、县处班授课。此外,还对北京、江西、浙江、四川、河南、广西、新疆、西藏等多家党政单位进行公职人员舆情素养和舆情实战培训,反响热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