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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林:评论不能失去批评基因

时间:2015-10-31 浏览量: 作者:

 


  人物名片

  曹林,中国青年报编委、知名时事评论员。多次获中国新闻奖,是当代知名评论人之一,开设国内最有影响力的个人时评公众号,在国内十多家媒体有评论专栏,多家电视台特邀嘉宾。在北大新闻学院客座讲授新闻评论,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生业界导师,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兼职教授,著有《时评写作十讲》、《拒绝伪正义》、《不与流行为伍》。


 

  访谈背景

  9月14日,应三峡日报传媒集团之邀,曹林来宜作专题讲座,与大家分享时评写作心得。在宜期间,本报记者对曹林进行了独家专访,透过时评人的眼睛辨新闻是非,聊媒体变革,看互联网时代。


 

  访谈花絮

  “一生没有理由不来宜昌一趟。”在曹林眼中,地处三峡、坐拥三峡工程的宜昌得水独厚,令许多城市羡慕。作为一个记者,一个评论员,采访和评论生涯中总得与这样的国家性大工程产生联系,不能不来三峡和宜昌。“很多人可能会感慨宜昌的美景美食和三峡的奇峻雄伟,我感受到的则是这里人杰地灵。”曹林在北大新闻学院讲授新闻评论课程已有4年,他告诉记者,非常喜欢的两个学生都是宜昌人,都是当年宜昌的高考状元,聪明、勤奋、有思想,一个在毕业后到了本报,一个现在大三正在本报实习。“人是一个城市最好的名片,我遇到很多宜昌人,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”


 

  理性的声音永远是稀缺品

  记者:现在是时评兴盛的时代吗?

  曹林:应该说是众声喧哗、观点爆炸的时代,因为时评只是声音表达的一种方式。时评兴盛的背景是互联网为公众的表达创造了平台,让每个人都有了麦克风,激发了每个人表达的冲动。时评兴盛的背后,是公民表达的兴盛。权利意识越来越强的公众有强烈的表达欲,时评这种文体应该说是最好的公民表达文体。

  记者:“评说”的门槛越来越低,“发声的渠道”越来越多,时评应该起到怎样的作用?时代需要怎样的声音?

  曹林:常有人说,现在互联网那么发达,发生某个事件后,网上立刻各种声音都出来了,还需要传统的时评吗?我说,当然要,越是众声喧哗的自媒体时代,发声渠道越多,越离不开理性的时评。理性的声音永远是稀缺品,是其他文体和表达不可替代的,网帖那么多,微博那么多,可多是情绪化和碎片化的表达,短短的140字也无法把一个道理讲深讲透,所以仍需要时评慢下来去深入分析。众声狂欢的快餐时代,需要时评这种文体让热点节奏慢下来,向浮躁的舆论场中输入静能量,让人们慢下来去思考。

  前几天看有一家媒体开始推“慢评论”,就是不追热点,而等热点过后再作深刻的判断。这是媒体的一个回归。以往过度迷恋追时效,使时事评论沦于肤浅和快餐表达,越来越像网帖。现在媒体开始回归评论的本原,不求多,不求快,而求深刻的思考。当别人都快速地被反转新闻打脸的时候,你的评论慢下来给出理性的分析。

  记者:“人人评说”的时代有没有可能产生像鲁迅那样有时代影响力的时评大家?

  曹林:换个角度来回答你的问题,如果鲁迅的时代有网络、有自媒体,可能鲁迅就不会那么突出了。那个特定时代,评论表达是一种很精英很奢侈的事,媒体不发达,表达途径少,于是掌握着报章话语权的鲁迅成了大家。如今媒体发达,表达和发表的门槛非常低,写作越来越去精英化,即使杂文和评论写得比鲁迅好,也享受不到那种精英感觉了。而且因为在那个特殊的时代,时评承载着救亡图存和民智启蒙的重要功能,所以获得了超越文体本身的期待,而今天,时代背景已经不一样了。

  记者:您说过评论不能跑在新闻前面,现在常常出现新闻未经核实报道出来,之后媒体被“打脸”的现象,媒体人如何建立自己的评判体系,不至于掉入事实反转的尴尬陷阱中?

  曹林:避免被反转新闻打脸,需要培养以下的判断力:

  其一,警惕被标签所误导。贴这个标签,公众会是一种态度;换另外一个标签,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。人们的情绪很容易被变换的标签牵着鼻子走,而不问事实和是非。比如,发生一起交通事故,路人违反交通规则闯红灯被车撞死,网友就会骂路人,批评不守规则的中国式过马路——可如果媒体报道那辆撞人的车是宝马车,开车的人是官员,被撞死的是保洁员,舆情立刻会反转,都去骂开宝马的官员了。

  其二,警惕被碎片化的微博信息和浮躁的热点节奏所误导。事实真相浮出水面,需要比热点节奏长得多的时间,起码两三天才会有一个完整的事实。可微博的热点节奏下,人们习惯于看到新闻就立刻判断,而此时判断的依据只是碎片化的信息。一看到“女司机被打”的视频——不问前因后果,立刻站到被打女司机那一边,不问被打的原因是什么。第二天出来新的视频,曝光了女司机“别车”的路怒过程,大家又都站到男司机那一边。

  其三,警惕被某方新闻当事人牵着鼻子走,有些新闻之所以发生反转,是因为偏听偏信,开始只听信这边新闻当事人,进入对她有利的叙述逻辑,第二天采访到另一个新闻当事人,又进入另一个当事人的叙述逻辑,缺乏兼听则明的公正旁观者心态,没有原则,没有客观的辨别力。

  记者:地方媒体的时评应该如何写?

  曹林:脚踏宜昌,放眼天下。尤其要有地方情怀和民生意识,关注本地人关心的社会问题,通过有态度的评论解决具体的问题。有人说地方评论不好写,批评本地的部门,容易得罪人——不要怕得罪!只要建立在事实基础上,地方媒体的时评应该有基本的批评自信,政府部门也需要这样的批评和监督。

  想起近来一条新闻,颇有反讽意味。在近来四川纪委的一次媒体恳谈会上,该省新任纪委书记王雁飞表示,希望媒体加强监督。“搞一些批评报道,没有问题。”“批评报道同样是主旋律。”他还强调,“感觉媒体的思想还不够开放,因为4个月了,批评报道一篇也没见到。”从这几天陕西官员“自己掏钱吃饭”都能写成一条正面宣传的大新闻,可以感受到报道格局和评论思维的狭窄。如果把这种不顾公众感受的赞美报道当成主旋律,只会在官民之间树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。也正是这种高级黑的伪主旋律太多了,舆论监督和批评报道的主旋律才那么凋零,甚至想看批评的时候都没人敢说话、没人愿批评,媒体也在误导中失去了批评的能力。当连“写批评报道”都需要官员鼓励的时候,当官员都感慨“看不到一篇批评报道”时,这是谁的悲哀呢?评论不能只是唱赞歌,评论不能失去批评的基因。


 

  评论员的最大财富是强大的内心

  记者:“时评人就像猪八戒,容易里外不是人。”在您的著作中读到这样的话,写时评容易吃力不讨好,写犀利一点被骂愤青,写温和又被说五毛,怎么把握好这个度?

  曹林:这个度,需要通过不断写作去揣摩,把握好三个方面:其一,眼中要有读者,不能把心灵封闭起来写作,那样很容易自以为是,失去与读者的共情感,自己觉得很有道理,而读者觉得是胡扯,让自己感动的东西却让读者觉得很虚假,评论写作过程是一个跟读者对话的过程。

  其二,做一个公正的旁观者,不要去迎合,不要去站队。做一个平和的表达者,而不是用极端观点吸引眼球。做一个耐心的说理者,而不是粗暴的口号,度就在这种平和而不取媚的不卑不亢的评论姿态中。

  其三,要有评论自信,不必介意那些争议,只要自己评论是基于事实和逻辑,就不必理会那些攻击谩骂和贴标签,你永远无法满足所有人对你的期待。

  迎合,是无法赢得尊重的,迎合,永远只能迎合一部分人而失去其他人,有强大的内心坚守自己的原则,这种恒定的原则才能赢得尊重,这就是我的度。

  记者:评论文章下反对的声音您如何看待,有没有一个时刻特别想关闭微博评论,时评人需要怎样的心理承受力?

  曹林:评论员生涯对我最大的财富,就是有了强大的内心。我觉得这应该成为一个评论员的基本素养,要想在舆论场中表达观点,就应该有挨板砖的心理准备。我没有想过关闭微博评论,不去理会不去看就可以了,因为我有评论自信,知道自己是对的,知道网络就是这样,你没法让喷子闭嘴,只有去适应。我更明白,喷子并不是我的交流对象,说理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。

  记者:作为一天一篇微信推送的高产时评人,能描述下您的工作节奏吗?

  曹林:写评论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,不想写的我不写,我写的都是我想写的,所以写作对我来说不是压力和负担,心中有想法,很快就能写好。我平常工作很忙,大学讲座,媒体研讨会,政府培训,很多文章都是在飞机和高铁上写的。我挺喜欢在飞机上写文章,很安静,远离手机和网络干扰,可以专注专心写作。手机和网络对现代人的一大伤害是,毁灭了人们的专注,只要身处网络和手机环境,我们就很难保持5分钟的专注,时间和思维很容易碎片化。虽然很忙,我每天都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与手机和网络隔离,专门写作和看书,专注和深思,因为总有一种担心“写空”的焦虑,所以保持着阅读的习惯,在快得窒息的时代通过阅读让自己慢下来。我基本没有娱乐活动,也尽可能地减少饭局,工作之外主要是健身和陪儿子。

  写作已经成为生活和思维的一部分,对于一个天天写作的人来说,每一次创作都印象深刻,每一次创作结束后会迅速进入下一次创作。很有意思,每天都在写,这些评论就是对这个时代的一份记录,一份历史的底稿。


 

  正常的媒体人流动干嘛叫流失

  记者:为您的著作《不与流行为伍》写序的央视主持人张泉灵近期离开了央视,您怎么看待近年来传统媒体人的流失?

  曹林:我们习惯了说传统媒体人“流失”,但其实并不是“流失”,而是正常的人才流动。现代社会各个行业间自由跳槽越来越普遍了,为什么我们习惯了其他行业的自由流动,传统媒体走了几个人,就叫“流失”呢?说到底还是过去传统媒体的流动太少了,以至于现在才有点儿流动,我们就惊呼流失了。流动应该是常态,而不应该当成什么大新闻。不流动,新鲜血液就进不来,不流动,个人的发展也会遇到瓶颈。新媒体的发展提供了那么多新岗位新机会,事情总得有人去做,而传统媒体人去新媒体岗位更有优势。

  我也不喜欢另一种思维,把新媒体和传统媒体对立起来,好像传统媒体是“流失”到新媒体,这里其实不存在对立关系,出现新媒介新形态,一部分人去尝试新形态,拥抱新媒体,很正常。以前没有新媒体,现在有了,必然会有一部分传统媒体人奔向新领域,新媒体使媒体空间更加广阔,增加了无数的就业机会,多好的事啊,干嘛非得对立起来。

  记者:您在纸媒开设时评专栏,在新媒体上有微博和微信公众号,作为具有跨界影响力的媒体人,可以分享一下媒体人转型的感受吗?

  曹林:我其实没有转型,也没有跨界,只不过换了个平台进行内容生产。我也不喜欢动不动就谈“转型”,有些东西是需要坚守的,不能看到一个新东西热起来,就去“转型”去适应。时代变化太快了,新东西层出不穷,你适应得过来吗,你转得过来吗?别闪了自己的腰。转来转去,失去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价值,最后你什么都不是。

  对于一个媒体人来说,安身立命的事儿就是写作,是内容的生产,写得更好一些,更有看透时代的问题意识,无论如何,这个不能丢。我的新媒体写作,跟我在报纸上的写作,并没有太大的差别,写评论,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靠事实和逻辑,靠思想和观点,不管怎么转都不能丢。

  在微信公众号上的评论,会考虑到受众审美,更注重标题的吸引力,注重内容的可视和直观呈现,注重选题与受众的贴切,这些都是技术问题,两三天就能适应并学会,转个表达方式就行,不需要什么“转型”。

  公号要有影响,还是靠内容生产能力,没有一个是只靠吸引眼球的炒作和“新思维”就能成为新媒体牛人的,没有一个在传统媒体没有生产能力而到了新媒体就混出样儿来的,这种“靠优质内容赢得公众”的媒体生产基因不管怎么样都是转不了、也不能转的。

  记者:您对新闻专业学生说过第一份工作别选新媒体,而要去传统媒体认真做新闻,可以说说这种职业规划的初衷吗?

  曹林:很多人误解我这个表述了,认为我是在挺传统媒体而贬新媒体。比如某网站的一位编辑,很不客气地扬言要让我去他们那里跟他实习。我就呵呵了,想问问这个要带我实习的小兄弟,让我学什么呢?能教我什么呢?是要让我学学如何照搬传统媒体的原创文章,再断章取义地篡改别人的意思做“标题党”?

  我本无意挑起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之争,无非就是善意地提醒学新闻的年轻人要练好新闻基本功。并不是说传统媒体没有问题,也不是说新媒体就不值得去工作,而是说传统媒体可能更注意基本的新闻训练。我见过不少年轻人,都是在传统媒体打好基本功,然后很容易就跳到了新媒体,甚至自己创业做新媒体,做得很好。第一份工作去新媒体了,越过了传统媒体这个锻练基本功的过程,很容易浮躁(当然不排除也有做得好的一些个案,但我说的是普遍情况)。

  在训练新人采写编评的新闻基本功上,传统媒体比新媒体有很多优势。几大门户网站的内容部门,有几个总监和高管没有资深的传统媒体从业经验?或是挖来的,或是跳来的,只干过网络、只会复制整合的,永远只能做随时可以被替代的“人手”,很难成为业界顶尖人才。

  记者:是什么让您还留在媒体?

  曹林:对新闻和评论的热爱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,我的优势是表达,在我现在供职的这份媒体工作,不仅表达自己,还能影响年轻人,并推动社会的进步,这么好的工作和平台,为什么不留着?我也想赚更多的钱,但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;我也想追求新奇的东西,但我知道,很多新奇的事物玩一两天就厌了,我终究是我,还是会回到自己热爱的事业。

  (记者 龙治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