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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红:汉语“正音”是在阉割华夏文化吗?

时间:2019-02-26 浏览量: 作者:小红

近来,大家为古诗词用字更改读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,出现了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:更改读音是一步一步阉割华夏文化,是祸国殃民之举;另一种则是:语言的发展是自然变化的,读音应该顺应时代潮流。那么究竟应当如何看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呢?笔者从学术角度来剖析一下,简单做个科普。

首先,汉字是世界上仅存的成体系且大规模使用的表意文字,它有意、形、音三要素,可以看作其三个维度,同一个字在不同空间(不同地域方言,甚至日朝韩越发音)、不同时间(古今)发音可以千变万化,但是其意思,相对来说,区别没那么大,至少字典里有明确记载,所以我们在阅读史记之时,读音和司马迁那时大相径庭,却能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
也正是由于一个字的字音可以千变万化,才会有“更改字音”一说,而这样的东西在纯表音文字(如英语)使用国家,比如美国,是不可想象的,更改读音就等于修改单词的拼写方法,整个词就会面目全非,甚至于意思变化。而鉴于汉字有三个维度,其中最重要的是意,形次之,而后是声音。

“意”乃汉字一脉相承,通过各种文献传承中华文明,保持书面语言稳定性的根本;“形”则是我们认读各种异体字、追溯小篆以前古文字的基石,也是我们理解古人造字思想内涵的钥匙;最后才是音。诚然,押韵所带来的语感和美感随着字音的变化而消失,但是对于领略诗词歌赋骈文等韵文的主旨、情绪、内涵并无本质影响。

更多的非韵文、史料、哲学著作,比如论语和史记,其上古读音早已失传,只是部分语言学家给出了一个模拟的最有可能的读音罢了,但其内容、思想内涵还是那些东西,没怎么变。当然,汉字的形、意、音之间也有很大关联,简化汉字和繁体汉字都在某些程度上削弱了形和意的联系,却又在某些地方加深了其联系,这个问题较为复杂。

再说说语音。语音经历了上古、中古、近古、当代几个阶段。上古汉语指商周秦汉三国时代的汉语发音,中古则是南北朝隋唐宋代,近古是南宋末年、元、明、清初,晚清民国基本就是现代语音了。隋朝人用中古汉语去朗诵诗经,发现不押韵,就更改其韵尾字读音甚至于改一个和当时的韵脚相同的字,以符合中古韵。而到了明代以后的人阅读唐诗,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,那么就用同样的方法解决问题。那么我们再看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《回乡偶书》和《山行》。

《回乡偶书》:

少小离家老大回

乡音无改鬓毛衰

儿童相见不相识

笑问客从何处来

普通话正音中,回读Hui,衰读Shuai,来读Lai,按照绝句124句押韵的原则,改衰为Cui,以押韵。但是这个“Cui”的音也不是中古音了,唐代中古音的“衰”跟客家话、粤语、赣语,南片吴语的“Sui”比较一致,所以说“Cui”是古汉语读法的说法并不妥当。

至于杜牧的《山行》:

远上寒山石径斜

白云生处有人家

停車坐爱枫林晚

霜叶红于二月花

后人为了押韵将斜读作“Xia”,而中古音则是Sia,明代的读音倒是Xia,这在京剧和昆剧唱腔里面很常见。可见这种更改读音过后保持押韵的字并不能反映古汉语的真实原貌,那么更改其读音就是破坏古文化传承的说法也就不能成立,因为如若要完全保留其古音,那就必须连同不在韵脚之内的字一起用唐代语言来读,而这显然是个浩大的工程。

    那么我们如何看待汉语语音与时俱进的说法呢?事实上,鉴于汉语语音的变化是一个自然和战争、权力相结合的复杂产物,并不能简单地认为是“与时俱进”。上古汉语中,元音(韵母)从周到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而辅音(声母)基本没变,这主要是由于楚汉战争之后,发源于河洛地区的中原雅音被楚国出身的刘邦一系列人所取代,形成了带有楚国元音的上古汉语,这便成了我们现在韵母的基础,这也是为什么周朝作品诗经读起来不太押韵,汉赋楚辞基本能和现在押韵。

后来,五胡乱华,汉语的辅音大规模受到游牧民族语言的影响,故而上古音开始向中古音转变。隋朝编纂了韵书《广韵》,就是对字音进行规范整理的,也是现在研究中古汉语的第一手文献。宋代又根据语音变化重修了广韵,谓之《大宋重修广韵》。而朱元璋为了推翻蒙古人对汉语言的干涉,下令编纂了《洪武正韵》,这也是韩文创制文献《训民正音》的主要参考资料。

自秦始皇以来,大一统天下的思想在中华大地上已经深入人心,既然书已经同文,统一了小篆又进化成隶书,历代帝王自然不满足于和臣下用笔头的奏折交流,一口流利的统一的官话会更方便。广韵和洪武正韵便是“语同音”的先驱,教会大家学习正确的官话发音。然而,由于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利,学习成本高,只有读书人有机会接触到官话的概念,所以各地方言还是难以统一,却又由于其独特的闭塞环境保留了古汉语发音的原味,比如浙江、福建和广东等相对于中原隔绝之地。

普通话的推广就是官话思想的延伸。由于汉语方言众多,选什么方言做普通话曾一度有争议,据说上海话以一票之差落选,所以轮到北京话做主。无论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,有一点可以肯定,普通话绝不是自然发展形成的,它是满人入关后对明代汉语发音不够标准而失去了入声韵后的产物。

所以,如果当时上海话甚至粤语被扶上普通话的位置,那么唐诗宋词完全押韵就基本不成问题(粤语和唐宋中古音相近)。然而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,巩固新生政权和管理万民最重要,没有人会死磕为何北京话而非上海话做国语。从这个角度说,我们需要传承我们的文化,普通话既然米已成炊也没必要去追求其自然形成还是人为规定,但我们却不能忘记文化传承。

综上所述,更改汉字读音,就算确有其事,也没必要上纲上线,但是同时对于古诗词等需要语感的古文献的汉字读法,则需要在语文教材中专门说明。

(红笔:小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