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类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,最煞风景之事,在我看来,不是什么清泉濯足,也不是什么焚琴煮鹤,甚至不是大诗人薜蟠先生的“女儿乐”诗,而是花间喝道。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,游目骋怀,谈情说爱,赏心乐事,莫过于此。忽然来了一位啥啥啥啥啥大人物之类,前呼后拥,威风八面,喝道:老爷驾到,赏花吟诗,闲杂人等,一律闪开!于是乎普通百姓心惊胆战,抱头鼠窜,生怕冲撞了大老爷的威风。因为这种老爷高高在上,掌握着话语权,平头百姓无法跟他平等交流,除了苦笑,夫复何言。花间吟诗也好,坐而论道也罢,变成等级高低的再确认,小圈子大特权,就这么一点格局。
我作为诗歌爱好者,生在武当山下,住在汉江河边,读过“沧浪之水清兮”,读过“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”……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,诗人过去了留诗。作者咱没有见过,这些诗倒是留下了。无论男女老幼,无论贩夫走卒,都可以在登高望远、茶余饭后时来上几句。也就在这片诗的土地上,我在梦中遇到一位诗坛大人物(此梦中之事,名字早已记不清矣),他发表两点高见,就颠覆了文学史——一是唐以后,旧体诗已死;二是写旧体诗无价值。
于是,本人自制打油诗云:
《写旧体诗没有价值》
旧体诗死了,
在李杜以后。
而新诗活着,
看志摩云游。
我得表明一点,我老人家往自家脸上贴金,自诩为打油诗人,而且新诗旧诗都写,他又没有说打油诗死了,所以他的观点算不上是人身攻击,就算感觉某人没礼貌,也不好多说什么。可是,一个斯文人,竟然诅咒诗去死,不亦异乎?
莎士比亚在他的大作中,发出千古一问,生存还是毁灭?《天龙八部》中,慕容复问:你要死还是要活?段誉先生说,死有什么好?还是活着比较有味道一点。所以说,不要随随便便地说死啊啥的,还是活着比较有意思一点。把生死看得太重,活的不累吗?
按他的说法,自唐以后至五四,中国人虽然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,过的却是没有诗的日子。这是人过的日子吗?比如说,跨跃大半个地球去约~的时候,连个诗都没有,这约的还有啥意思。所谓“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领风骚数百年”不是造谣吗?然而《宋诗选注》是怎么出来的呢?宋词元曲往哪里摆呢?新文化主将不也有“破帽遮颜过闹市,漏船载酒泛中流”的句子吗?你比他还要革命?比他的骨头还硬?事实终归是事实,这诗终究是存在的,当你无视地走过这一辈子,写在纸上的,是这些诗。即使有女娲炼石补天的本事,也无法弥补你常识的漏洞。说到诗的价值,我倒真想问一句,你所说的诗的价值是什么?是升官发财?是扬名立万?
《围城》上面有这么一个片段:
辛楣抢说:“还有什么人没有?方先生,你说,你念过中国文学的。”
鸿渐忙说:“那是从前的事,根本没有念通。”辛楣欣然对苏小姐做个眼色,苏小姐忽然变得很笨,视若无睹。
“大学里教你国文的是些什么人?”斜川无兴趣地问。
鸿渐追想他的国文先生都叫不响,不比罗素、陈散原这些名字,像一支上等哈瓦那雪茄烟,可以挂在口边卖弄,便说:“全是些无名小子,可是教我们这种不通的学生,已经太好了。斜川兄,我对诗词真的一窍不通,偶尔看看,叫我做呢,一个字都做不出。”苏小姐嫌鸿渐太没面子了,心痒痒地要为他挽回体面。
斜川冷笑道:“看的是不是燕子盦、人境庐两家的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这是普通留学生所能欣赏的二毛子旧诗。东洋留学生捧苏曼殊,西洋留学生捧黄公度。留学生不知道苏东坡,黄山谷,心目间只有这一对苏黄。我没说错罢?还是黄公度好些,苏曼殊诗里的日本味儿,浓得就像日本女人头发上的油气。”
苏小姐道:“我也是个普通留学生,就不知道近代的旧诗谁算顶好。董先生讲点给我们听听。”
“当然是陈散原第一。这五六百年来,算他最高。我常说唐以后的大诗人可以把地理名词来概括,叫‘陵谷山原’。三陵:杜少陵,王广陵——知道这个人么?——梅宛陵;二谷:李昌谷,黄山谷;四山:李义山,王半山,陈后山,元遗山;可是只有一原,陈散原。”说时,翘着左手大拇指。鸿渐懦怯地问道:“不能添个‘坡’字么?”
“苏东坡,他差一点。”
鸿渐咋舌不下,想东坡的诗还不入他法眼,这人做的诗不知怎样好法,便问他要刚才写的诗来看。
《围城》是一本好书,只用一点点婉讽,把知识界那点儿小把戏,掀了个底儿朝天。有人就是不喜欢这种婉讽,这可以理解。萝卜白菜,各有所爱,不要以一个人的口味,代替全天下人的口味。如要这样,人生就乏味了。
这位董先生眼光高的很,连苏东坡的诗都不放在眼里, “鸿渐咋舌不下,想东坡的诗还不入他法眼,这人做的诗不知怎样好法,便问他要刚才写的诗来看。”你站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的站在楼上看你。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:将一军,我倒要看看,你的诗能好到哪里去?山不转水转,没有想到我老人家还遇到一个眼光更高的,不光是否定苏东坡,把唐以后(到新诗出现前)的诗人,统统不放在眼里。躬逢其盛,何幸如之。其实吧,论起人的眼光来,只有更高,没有最高。李白杜甫这样的诗人,都有人看不上,你瞧瞧,这眼光,怎一个高字了得。有诗为证: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。不知群儿愚,那用故谤伤。蚍蜉撼大树,可笑不自量。我真想告诉遇到的那位大人物,您的眼光还不是最高的耶。
古诗云: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这诗的诗眼就是一个“杀”字,把别的花杀了,好让自已一花独秀。辣手摧花,大煞风景,暴殄天物,于心何忍。所以这诗比大诗人薜蟠的诗还要糟糕,大诗人薜蟠的诗也是在那花柳繁华地、温柔富贵乡中和宝黛钗平等、自由竞争,呆霸王没有采用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诗歌的高下问题。大家评评理,你的花开了,别的花就不能开,你的奇葩开了,别的兰花就得谢,这是啥道理。天地是一种颜色,一个体裁,一个风格,一种意象,一种意境,与“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”格格不入嘛。
一个诗坛大人物,以死来诅咒旧体诗,不知这刻骨仇恨从哪里来的。你要写新诗,自写您的诗去,干嘛跟旧诗过不去,它又没惹您。从文化传承的源流来讲,您要感谢前辈诗人才对。您若表示清高,对此不感冒,也没有人强求您,我也绝对不会主动跟您辩论。新诗云:走自已的路,让别人去说吧。网友云:走自己的路,让别人有路可走。郭律师云:写自已的诗,让别人有诗可写,想怎么写,就怎么写,不亦快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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